菩萨蛮¹
唐代·李白
平林漠漠烟如织²,寒山一带伤心碧³。暝(míng)色入高楼⁴,有人楼上愁。
玉阶空伫(zhù)立⁵,宿鸟归飞急⁶。何处是归程?长亭更短亭⁷。
词句注释
菩萨蛮:词牌名。原唐教坊曲名,后也用作曲牌名。亦作“菩萨鬘”,又名“子夜歌”“重叠金”等。双调四十四字,以五七言组成。上下片均两仄韵转两平韵。
平林:平原上的林木。漠漠:迷蒙貌。烟如织:暮烟浓密。
伤心:极甚之辞。愁苦、欢快均可言伤心。此处极言暮山之青。
暝(míng)色:夜色。暝,日落,黄昏。
玉阶:玉砌的台阶。这里泛指华美洁净的台阶。伫(zhù)立:长时间地站着等候。
宿鸟:归巢栖息的鸟。归:一作“回”。
“长亭”句:古代设在路边供行人休歇的亭舍。庾信《哀江南赋》云:“十里五里,长亭短亭。”说明当时每隔十里设一长亭,五里设一短亭。亭,《释名》卷五:“亭,停也,人所停集也。”更:一作“连”。
译文
远处舒展的树林烟雾漾潆,好像织物一般,秋寒的山色宛如衣带,极为碧绿。暮色进了高高的闺楼,有人正在楼上独自忧愁。
玉石的台阶上,徒然侍立盼望。那回巢的鸟儿,在归心催促下急急飞翔。哪里是我返回的路程?过了长亭,接着的是短亭。
摘要
《菩萨蛮·平林漠漠烟如织》相传是唐代诗人李白的词作。此词写的是在深秋暮色中主人公独立玉阶远眺时一刹那的情思。上片写寒碧的山光林色笼罩在如织的暮烟之中,随着暮色越来越浓,高楼上的主人公的愁思也越来越重;下片写在高楼上远眺的主人公的感情流动,揭示了主人公愁思的具体内涵。全词结构呈网状,情景交织,句与句之间紧密相扣,各句间含义也相互交织,创造了一个浑然天成的意境,因此受到后人很高的评价,与《忆秦娥·箫声咽》一起被誉为“百代词曲之祖”。
创作背景
这首词相传为李白所作。宋僧文莹《湘山野录》卷上说:“此词不知何人写在鼎州沧水驿楼,复不知何人所撰。魏道辅泰见而爱之。后至长沙,得古集于子宣(曾布)内翰家,乃知李白所作。”明人曹学佺《蜀中广记》卷一〇四认为此词是李白为思蜀而作。清人刘熙载《艺概》卷四疑此词作于唐玄宗西幸之后。
不少论者认为此词是眺远怀人的“闺情”之作,但历来解说此词的,更多的人却说它是羁旅行役者的思归之辞。这后一种理解,大概是受了文莹《湘山野录》所云“此词不知何人写在鼎州沧水驿楼”一语的影响,以为既然题于驿楼,自然是旅人在抒思归之情。其实,古代的驿站邮亭等公共场所以及庙宇名胜的墙壁上,有些诗词不一定是即景题咏,也不一定是写者自己的作品。这首词不是第一称谓,而是第三称谓,是第三者所控制、所描撰的场景变换。下片的歇拍两句,才以代言的方法,模拟出画中人的心境。而且词中的“高楼”“玉阶”,也不是驿舍应有之景。驿舍邮亭,是不大会有高楼的,它的阶除也决不会“雕栏玉砌”,正如村舍茅店不能以“画栋雕梁”形容一样。同时,长亭、短亭,也不是望中之景;即使是“十里一长亭,五里一短亭”中的最近一座,也不是暮色苍茫中视野所能及。何况“长亭更短亭”,不知凡几,当然只能意想于心头,不能呈现于楼头人的眼底。因此,从“闺情”角度理解此词似乎更为合适。
文学赏析
这首词上下两片采用了不同的手法,上片偏于客观景物的渲染,下片着重主观心理的描绘。然而景物的渲染中却带有浓厚的主观色彩,主观心理的描绘又糅合在客观景物之中。因而从整体上来说,情与景、主观与客观,又融成一片。
这首词选择的时间是一个暮色苍茫、烟云暖暧的黄昏,季节是秋冬之交,写的是在一位思妇独立玉阶远眺时一刹那的情思。开头两句为远景,“平林漠漠烟如织”便传达出一种空寞惆怅的情绪,它起到笼罩全篇的作用。如烟如织,扯也扯不开,割也割不断。就连那远处碧绿的山色也使人着恼,叫人伤感。这似乎是静态的写生,是一种冷色的画面,但静态之中又夹杂着主观的感受,给人一种潜在的骚动感,撩人意绪。接着,这种骚动感由潜在到表面化了。“暝色”句为近景,用一“入”字由远而近,从全景式的平林远山拉到楼头思妇的特写镜头,突出了“有人楼上愁”的人物主体,层次井然,一个“入”字使整个画面波动起来,由远及近、由潜在到表面化。看起来是客观景物感染了其人,实际上是此人内心感受在不断深化。至“有人楼上愁”句,这个由客观到主观、由物到人的过渡完成了。这个“愁”字把整个上片惆怅空寞的情绪全部绾结在一起,同时又自然地过渡到下片。承上启下,臻于绝妙。整段文字有如电影,从“平林”“寒山”的远镜头,拉到“高楼”的近景,复以“暝色”做特写镜头造成气氛,最终突出“有人楼上愁”的半身镜头。
下片立足于主观的感受上,写楼上思妇的情感流动。在暮霭沉沉之中,主人公久久地站立在石阶前,感到的只是一片空茫。“空”也是上片所勾画的景物感染下的必然结果。主观情绪并不是孤立存在着的,它立刻又融入了景物之中——“宿鸟归飞急”。这一句插得很巧妙。作者用急飞的宿鸟与久立之人形成强烈的对照。一方面,南宿鸟急归反衬出人的落拓无依;另一方面,宿鸟急归无疑地使抒情主人公的内心骚动更加剧烈。于是,整个情绪波动起来。如果说上片的“愁”字还只是处于一种泛泛的心理感受状态,那么,现在那种朦胧泛泛的意识逐渐明朗化了。它是由宿鸟急归导发的。所以下面就自然道出了:“何处是归程?”主人公此刻也急于寻求自己的归宿,来挣脱无限的愁绪。可是归程在哪里并没有一个实在的答案,只不过是“长亭连短亭”。有的仍然是连绵不断的落拓、惆怅和空寞,在那十里五里、长亭短亭之间。征途上无数长亭短亭,不但说明归程遥远,同时也说明归期无望,以与过片“空伫立”之“空”字相应。如此日日空候,主人公的离愁也就永无穷尽了。结句不怨行人忘返,却愁道路几千,归程迢递,不露哀怨,语甚酝藉。
这首词运用朦胧交错的描写手法造成词境时空的淌恍迷离,在短短的一首词中,掇取了密集的景物:平林、烟霭、寒山、暝色、高楼、宿鸟、长亭、短亭,借此移情、寓情、传情,手法极为娴熟,展现了丰富而复杂的内心世界活动,反映了词人在客观现实中找不到人生归宿的无限落拓惆怅的愁绪。
名家点评
宋·黄昇《唐宋诸贤绝妙词选》卷一:(李白《菩萨蛮》《忆秦娥》)二词为百代词曲之祖。
宋·高承《事物纪原》卷二:杨绘《本事曲子》云:“近世谓小词起于温飞卿,然王建、白居易前于飞卿久矣。王建有《宫中三台》、《宫中调笑》,乐天有《谢秋娘》,咸在本集,与今小词同。《花间集序》则云起自李太白《谢秋娘》,云《望江南》。又日近传一阕,云李白制,即今《菩萨蛮》,其词非白不能及此,信其自白始也。
明·沈际飞《草堂诗余正集》卷一:古词妙处,只是天然无雕饰。又:“云如鬓”,可方“烟如织”。
明·卓人月《古今词统》卷五:徐士俊云:词林以此为鼻祖,其古致遥情,自然压卷。
明·曹学佺《蜀中广记》卷一〇四:太白《菩萨蛮》词(略),此思蜀之作也。
清·许昂霄《词综偶评》:玩末二句,乃是远客思归口气。或注作闺情,恐误。又按李益《鹧鸪词》云:“处处湘云合,郎从何处归。”此词末二句,似亦可作此解,故旧人以为闺思耳。楼上凝愁,阶前伫立,皆属遥想之词。或以玉阶句为指自己,于义亦通。盖玉阶、玉梯等字,昔人往往通用。白石《翠楼吟》,亦有“玉楼凝望久”之句。
清·李调元《雨村词话》卷一:词用“织”字最妙,始于太白词“平林漠漠烟如织”,孙光宪亦有句云“野棠如织”,晏殊亦有“心似织”句,此后遂千变万化矣。
清·吴衡照《莲子居词话》卷一:唐词《菩萨蛮》、《忆秦娥》二阕,花庵以后,咸以为出自太白。然《太白集》本不载,至杨齐贤、萧士赟注,始附益之,胡应麟《笔丛》疑其伪托,未为无见。谓详其意调,绝类温方城,殊不然。如“暝色入高楼,有人楼上愁”,“西风残照,汉家陵阙”等语,神理高绝,却非《金荃》手笔所能。
清·黄苏《蓼园词选》:按入首二句,意兴苍凉壮阔。第三、第四句,说到楼”、到“人”,又自静细孤寂,真化工之笔!第二阕,“栏干”字跟上“楼”字来,“伫立”字跟上“愁”字来。末联始点出“归”字来,是题目归宿。所以“愁”者,此也,所以“寒山”、“伤心”者,亦此也,更觉前阕凌空结撰,意兴高远。至结句,仍含蓄不说尽,雄浑无匹。
清·李佳《左庵词话》卷下:李青莲《菩萨蛮》云(略),《忆秦娥》云(略)。二作为此词鼻祖,实亦千古绝唱。谪仙才固自不凡。
清·夏秉衡《清绮轩词选序》:自唐李供奉有《忆秦娥》、《菩萨蛮》二阕,而温飞卿、白香山诸公继之,词所由昉也。唐末五代,李后主、和成绩、韦端己辈出,语极工丽而体制未备。(乾隆十六年清绮轩刊巾箱本《历代词选》卷首)
清·刘熙载《艺概》卷四:梁武帝《江南弄》、陶弘景《寒夜怨》、陆琼《饮酒乐》、徐孝穆《长相思》,皆具词体,而堂庑未大。至太白《菩萨蛮》之繁情促节,《忆秦娥》之长吟远慕,遂使前此诸家,悉归环内。太白《菩萨蛮》、《忆秦娥》两阕,足抵少陵《秋兴》八首,想其情境,殆作于明皇西幸后乎?
清·陈廷焯《云韶集》卷一:唐人之词如六朝之诗,惟太白《菩萨蛮》、《忆秦娥》两调,实为千古词坛纲领。词虽创自六朝,实成于太白,千古论词,断以太白为亲。
作者考证
李白(701—762),字太白,号青莲居士。是屈原之后最具个性特色、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。有“诗仙”之美誉,与杜甫并称“李杜”。其诗以抒情为主,表现出蔑视权贵的傲岸精神,对人民疾苦表示同情,又善于描绘自然景色,表达对祖国山河的热爱。诗风雄奇豪放,想像丰富,语言流转自然,音律和谐多变,善于从民间文艺和神话传说中吸取营养和素材,构成其特有的瑰玮绚烂的色彩,达到盛唐诗歌艺术的巅峰。存世诗文千余篇,有《李太白集》三十卷。
李白究竟是否是这首词的作者,是历来聚讼不决的问题。此词《尊前集》、宋文莹《湘山野录》均系于李白名下。明代胡震亨则说:“《庄岳委谈》云:诗馀中《忆秦娥》《菩萨蛮》最古,以词出太白也。余谓太白在当时直以风雅自任,即近体盛行,七言律鄙不肯为,宁屑事此?且二词虽工丽,而气衰飒,于太白超然之致,不啻穹壤。殆晚唐人词,嫁名太白耳。”(《唐音癸签》卷十二)”明代胡应麟也说:“《菩萨蛮》之名,起于晚唐也。……太白之世,尚未有斯调,何得预制其曲也?”(《少室山房笔丛》)认为是晚唐人词,托名太白。现代研究者如杨宪益、任半塘、俞平伯等都持作者为李白之说。有人从词的发展来考察,认为中唐以前,词尚在草创期,这样成熟的表现形式,这样玲珑圆熟的词风,不可能是盛唐诗人李白的手笔。但这也未必可援为根据。敦煌卷子中《春秋后语》纸背写有唐人词三首,其一即《菩萨蛮》,亦颇成熟,虽无证据断为中唐人以前人所作,亦难以断为必非中唐人以前人所作,而且,在文学现象中,得风气之先的早熟的果子是会结出来的。十三世纪的诗人但丁,几乎就已经唱出了文艺复兴的声调,这是文学史家所公认的。六朝时期的不少吴声歌曲,已近似唐人才开始有的、被称为近体诗的五言绝句。以文人诗来说,如果把隋代王绩的《野望》混在唐人的律诗里,不论以格律或以风味言,都很难识别。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。所以李白同时人、玄宗时代的韦应物既然能写出像《调笑令·胡马》那样的小词,李白能写出成熟的词也就毫不奇怪。还有一件小小的颇堪寻味的事情:词中有“伤心碧”这样的字眼。“伤心”在这里,相当于日常惯语中的“要死”或“要命”。现在四川还盛行着这一语汇。人们常常可以听到“好得伤心”或“甜得伤心”之类的话,意即好得要命或甜得要死。这“伤心”,也和上海话中“穷漂亮”“穷适意”的“穷”字一样,作为副词,都与“极”同义。“伤心碧”也即“极碧”。杜甫《滕王亭子》诗“清江锦石伤心丽”,“伤心丽”,也是“极丽”的意思。李白和杜甫都在四川生活过,以蜀地的口语入词,化俗入雅,妙语天成。这也可以作为这首词是李白作品的一点佐证。